就這麼離開了自己曾經無比感激的一份工作
回想當初在前往電玩展的路上接獲錄取通知的歡天喜地
三個月後
略顯落魄的離開，還是人生第一次被逼離開的
確實我的名字留在移交清冊上了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我在這裡的痕跡在主管們的眼裡似乎如此不堪，如此的可有可無
「你的學歷是我們這裡最漂亮的，但為甚麼你的工作表現拿不出來呢？」
我也好想問阿
離開後的第一周，我回了趟高雄
躲在自己成長了17年的兩坪房間
我總是問著這些問題
為甚麼對於自己夢寐以求的工作，我拿不出好的表現？
為甚麼自己就是沒辦法在這樣的調動中找到節奏，把所有的業務像「海綿」吸收？
為甚麼自己在碰到工作困難的時候，一直在跟主管找藉口，說自己需要更多時間專注在特定業務上？
為甚麼自己是這裡學歷最高的，卻拿不出相應的工作表現來對得起那份薪資，甚至被認為不如工讀生？
為甚麼一向自認為能夠成為主管「CP值最高幫手」的我，如今被認為我的表現還不如那些年紀比我小的新人？
為甚麼自己在台北打拼了第三年，卻仍面對著這種結果，還是穩定不下來？
為甚麼自己最大的願望只是有份穩定的工作，讓自己安穩，讓女友安心，讓家人放心的工作，我卻到現在都沒能達成？
為甚麼自己想要在安穩工作下繼續武學之路，繼續史學之路，開展自己的副業，這樣的要求是這麼的艱難？
我是不是，就是大家口中坑人的同事、沒有抗壓力的年輕人、沒有競爭力的新世代？
我是不是，就是那種「怨天尤人卻又不思進取」、「不努力所以沒資格爭取公平待遇」的「被淘汰者」？
一時之間，在離職前就不時發作的頭痛、心悸、呼吸困難、胃攪痛、全身顫抖、急切焦慮
在家人都睡著的深夜裡，在我的房間裡，無聲的發作著
我瑟縮著自己，像空氣咆嘯著對自己的憤恨
有那麼一瞬間，我痛恨自己是這麼的無能
對，就是無能
作為我所有問題的結論，讓我不顧一切的痛恨這樣的自己
然後，是恐懼
恐懼著這樣的自己
即將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在大家討論每年年終、投資、旅遊、退休規劃的時候，默默地離開
即將在親戚之間作為負面的教材「都幾歲了還沒一個穩定工作」的負面教材
即將讓父母蒙羞，花那麼多心血在我身上，讓我讀到國立前幾名的大學，回過頭來沒考上老師也沒分正經工作
即將在最後面對著經濟現實，把所有自己珍惜而僅有的一切捨棄，成為一位已經死去，卻尚未進棺材的行屍
偏偏長輩們喜歡在line跟FB上分享的
充斥著「正能量」的各式各樣問候、激勵、智慧文
「放寬心、沒有過不去的事情」
「與其在原地怨天尤人，不如起而實踐夢想」
「努力才能換得成功，沒成功一定是努力不夠」
「要求他人尊重你，首先你要有值得他人尊重的價值」
「只有弱者才要求公平，世界本來就不公平」
「只有自己努力才能要求別人給你公平待遇」
「要求薪水之前先看你自己值不值得這個薪水」
「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如果當初夠努力，今日就不會如此落魄」
「你有沒有想過為甚麼你沒成功？當然是因為你不夠努力！」
「沒有用對方法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還是你不努力，因為你沒努力找方法！」
每一字每一句
都在提醒著我這一切，都是我的問題
所有的文章，所有的建議
都在告訴我
「一定是因為你不努力」
「一定是因為你沒方法」
「一定是因為你沒競爭力」
一定是因為...你太沒能力...
每一天，每一個晚上
每一次點開社群
每一次聽著長輩教訓
我都強忍著回到房間
來來回回，家人也許只知道我心情不好
但我開始害怕這樣的自己，最後會不會開始連累家人
在僅有的某些安靜時刻
我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從壓抑三個月的理性中開始潰堤
我卻沒辦法正常的宣洩那份壓力，只能任由恐慌發作
終於我寫了一封信，甚至不是找那位已經很熟悉也很知名的周老師
而是去找一位我曾在工作上認識的，邀約過學校單位講座的心理諮商師
將我自己的情況附上
尋求建議
在此同時，原來熟悉的周心理師也在另一場諮商的過程中，察覺了我的問題
只是當時，口頭提醒了我要注意自己的壓力已經過大
查詢了相關的症狀
除卻身體因素的病因
發現自己幾乎就是職場憂鬱症典型，也跟心理師的回信判斷一致
總是自認抗壓性強，熱情跟使命感優於一般人的我
在那個當下，甚至不知道怎麼說服自己接受，自己也會生這種病
可是那些症狀都是事實，甚至是我自己察覺已經無法控制的情況下前往求助
我連否認跟假裝的機會都沒有
自認為自己也擁有一定程度的心理諮商能力，我試圖跟自己對話
運用我在書上以及大學去修的心理系課程技巧來跟自己對話
甚至連辯論場那套建立論點來說服的方式都拿來對自己用了
可是一點效果都沒有...因為我一直以來都在用這些方式壓抑自己的情緒
諷刺的是這些自己選擇的方式，卻讓自己不吃這套了...
過著繼續在白天裝沒事裝作新工作適應不錯的樣子
即使知道了自己有這樣的情況仍打算要求自己「正面思考」的我
一直到那一天從台南回高雄的路上
面對著老媽的「建議」跟「檢討」
我說著說著就爆發了，像是在溺水著努力抓著浮木一般
瘋狂的訴說自己的努力，瘋狂的申訴那些該死的建議跟正面思考還有檢討我都做過了但通通一點屁用也沒有
面對不知實際情形的家人習慣性的「正面思考那也是一種挑戰」、「先檢討自己是否真的是沒做好」、「去找出主管之所以能當主管的理由學習」之類的語言
我第一次情緒化到無以復加，進入到沒有人可以否定我對於這份工作努力的全面刺蝟階段
然而我記得我自己崩潰開始時所講的每一句話
其中一段話，我彷彿聽見自己心中淒厲至極的尖叫
「你們認為這些話我會想不到嗎？認為這些做法我會沒嘗試過嗎？那些都是我在那個當下所能做到的全力了，為甚麼我連在家人面前被檢討的都是我？為甚麼我要因為『能當上主管的人必然有她獨到之處』就要忽略她對我造成的傷害然後檢討我自己的不足向她學習？會因為這樣那些傷害就不是傷害嗎？會因為這樣那些獨到之處就能忽略我因而搞到自己被診斷出職場憂鬱症嗎？難道因為這樣我就不能認真去計較這些傷害本來就不應該對員工做嗎？」
憤怒，血淋淋的憤怒
歇斯底里，呼吸困難，焦慮，恐慌
讓那一趟回高雄的車程變得無比沉重
我讓自己的母親跟弟弟承受自己的憤怒，但其實根本與他們無關，只是我不想再讓變成一切都只是我的錯一樣承受著檢討
因為我根本承受不住了...
也是那一趟之後
我決定回到台北時再次踏入心理諮商室尋求協助
無助、自責、失望、憤怒、茫然、失去自信、動力、悲傷、恐懼
一直到真正正視這一切，進行談話的時候
我已經失去了感覺情緒的能力
或者說，我當下才真正承認除了自己的崩潰之外
平常的我都是在沒有情緒的情況下再假裝一個對方期待的情緒反應出來
壓抑到一個習慣成自然的地步了...
可是這些所謂的負面情緒，其實備現在主流的那些正向思考所汙名化
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訊息，就是人類生存所需的必備功能
長期的忽略跟壓抑，並不會讓問題跟傷害本身消失
只會轉移到你生活中，以你難以預料的方式爆發出來
這也就是我所面對的情況
也因為壓抑到一個無法自己紓解的狀態了
諮商師要求我在接下來的時程裡
撇開一切有關於工作、未來、人生、跟自我要求的所有負擔
以及所有他人會造成我陷入恐慌跟情緒崩潰的情境、文字、圖像、對話
但這個療程特別的地方在於
我根本不曉得甚麼會觸發這些
而下意識認真思考的時候，觸及到的思考就會開始發作
「這些沒關係！因為這同時是要要求你重新感受你的情緒。」
於是就在我多次發作以及事後回頭整理觸發點的過程裡
一次次的抓狂，一次次的收住自己的抓狂，然後紀錄
一整天、一下午、一小時
一句話、一段回憶、一篇圖文、一部影片
特定的家人、女友、比較交心的朋友
在這個過程中不斷的因為某些話讓我崩潰恐慌，然後再透過我冷靜下來的說明給我協助
也在這一天又一天的時間裡
用打電動取回渙散的專注集中力
用小說動漫取得脫離現實世界的精神解脫
用音樂及雨聲來調整自己的呼吸
在那些充斥恐慌跟自我懷疑的日子裡
我被要求進入這樣一個洞穴
與世隔絕，跟自己對話，替自己療傷
「必要的話」心理師說「在進行療程的日子裡，去認真的清算那些該為你的傷害負責的人們」她輕描淡寫的說著
「這樣不是很痛苦嗎？我都離開了也做不了甚麼，去計較工作中對我造成傷害的人有甚麼意義？」我很困惑地問
「是做不了甚麼，可是，那才是你情緒的真正來源，透過有目標的憤怒，你才能真正的去面對、去感受自己的情緒跟傷害」
「然後，把這樣的情緒源頭，當作是寫滿了字的垃圾紙張，撕掉它，揉掉它，把它真正的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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